【戬心】关山难越（14）
14、颜丹鬓绿
只说那小二郎无精打采地在灌江口的街头“受刑”，路过的小孩见此纷纷来嘲笑他，更有甚者仍学着他弯起一条腿，蹦来蹦去地学，形容滑稽。杨小戬这样的事已干过许多次，更何况生来是个二皮脸，并不觉得有什么丢人，反而和他们笑嘻嘻地打闹。正玩间，前方又迎面撞上一群高大些的孩子，为首的那一个姓牛，素来与杨小戬极不对付，只抱着双手挡住他的路，居高临下地说道：“这不是杨家二少爷嚒？又来街上跳大神啦？”他身后的小孩皆哈哈大笑。
杨小戬登时给气个半死，说道：“牛犇，是不是你每次放大黄狗来咬我？我去看我的未婚妻，关你什么事？！”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我堂妹才瞧不上你！”牛犇呸呸两声，仗着身量比杨小戬高大，一把将他推倒在地上。
“你……”杨小戬摔疼了屁股，可在这对头面前半分怯也不愿露，忍着痛蹦起，捏着拳头与牛犇扭打起来。杨戬年少时不学无术，只是假借兄长之名四处耀武扬威，几下就被人摔翻在地，捂着脸挡住那几个大孩子的拳脚，恨恨地喊道：“你等着，我回家去叫了我大哥来，不把你打得满地找牙！”
正闹间，市集上突然挂起一阵大风，只听得一声呵喊：“住手！”不知何处跃下一个红衫的女子，手腕处系着的绫带一振，压在杨小戬身上殴打的几个人均哀嚎一声，摔飞出三步远。
那女子竖起佩剑立在几人面前，斥道：“从今往后再敢欺负他，休怪我不客气！”
众小孩连同杨小戬其实都是灌口最为难管的二流子，平日里你领着人打赢了我，我带着狗吓退了你，也属平常，并不能说他们“欺负”杨小戬。只是他们见这女子横眉立目，神情威严，又拿着刀剑，一时也不敢辩解，纷纷吓得跑了。倒是有几个嘴欠的，跑远了还不忘放下几句狠话。
“不要脸！躲在女人后面装可怜！”
杨小戬才不管他挖苦，立即蹦起来做了好几个鬼脸，对着他们逃跑的方向吐舌头，“略略略，胆小鬼，有本事别跑哇！”
寸心见他被打得灰头土脸，忍不住喷地一笑，走上前去掸了掸他肩袖上的灰尘，说道：“好啦，别太嚣张，省得他们下一回又打你。”
杨戬转头一看，这才窥见她的容貌，一时呆立在当场，只觉得甜香扑鼻，神魄舒然，一生中更从未见过如此貌美的女子，又得她温言呵护，立即红透了耳根子，魂不附体地说道：“我，我才不怕呢。待得回家，我邀大哥来助拳，定然将他们打得屁滚尿流，跪地求饶！”
“哦——原来你是惯与他们火拼的，并非被人欺负？我可从来不救逞凶斗狠之人，这一回可救错咯……”寸心抿了抿唇，作势便要走。
“哎——别走啊，”杨小戬连忙蹦起来追了几步，猛地忘了一条腿尚不能用，差点又摔个啃泥，艰难地平稳住身体，跟在寸心身后探头探脑，“你，你是哪来的姑娘？我从前怎么没见过你？你家在哪？来灌江口寻亲？游玩？哎，等等我呀……”
寸心一面听，一面拧起秀气的眉毛，原本只是觉得机会难得，想要逗一逗年幼时的杨戬，但如今看来，这小子与她想象当中那种十里八乡赞许的翩翩好少年有非常大的出入，非常大。
寸心猛地立住，怒气冲冲地转过身，指着杨小戬的额头质问：“关你什么事？你是不是也这么问别的姑娘？人家来干嘛跟你有关系吗？！”
“哎呦，我……”杨小戬不曾料到这姑娘如此泼辣，生生地止住步子，连忙思索应对之策。他自小开窍得早，小小年纪已换过了三个未婚妻，无一不是他又哭又闹地求了父母来，好容易瑶姬松了口，两家更换了名帖，而他某日和小伙伴玩闹时，与姑娘闹个别扭，抑或见到了更好看的，又挨着一顿打又哭又闹地退了亲。瑶姬与杨天佑但感时光易逝，幸福温馨的日子过上一日便少一日，孩子如有成家的想法，都尽力满足，虽然杨戬顽劣不逊，但总不愿逼迫他，总是念着杨蛟沉稳可靠，杨婵善良聪慧，二儿子纵使不着调得很，可一生倚仗长兄父母，总归能平平安安地过去。
如此养成了杨小戬胡天胡地的性子，长到如今，再是打骂他，也无济于事了。
“哼，说不出话来了吧。”寸心眼见这皮猴子，虽然眉目间与自己那英武威仪的丈夫十分肖似，可看他满脸灰泥，脏兮兮冲她眼巴巴痴笑的样子，真是半点也联系不上来，双手搭在一起瞪他，“果不其然，说什么独一无二，都是骗人的！大骗子！”
“呃……你在说啥？”杨小戬总觉得这是在骂他，但好像又不是在骂他，“哎呀，你先告诉我你叫什么嘛！你刚刚救了我，我当牛做马报答你，总要知道你的名字，家在哪儿？”
寸心哼了一声，撇开脸去，思索半晌还是说道：“我乃西海三公主敖寸心，家住西海龙宫。”
杨小戬一愣，惊讶得张大嘴巴(⊙o⊙)，“你……你是……龙女……”
寸心见他那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喷地一笑，想起如今自家那位波澜不惊的真君大人，真想不到有朝一日能见到他年幼时这么傻的样子。
谁承想杨小戬只是短暂地讶异了一阵子，立马兴致勃勃地凑到她跟前，黑黝黝的眼眸里聚满了兴奋，“你是龙女！怪不得你这么漂亮！”
“……”寸心犹疑了一会儿，不知是不是该说声谢谢，又听杨小戬连炮珠似的询问，
“龙女姐姐，你的法术好厉害！”
“你看上去不比我大几岁，一定还没许人家吧！”
“你家是什么样的，人能去嚒？能不能带我去看看？”
“人能去龙宫不能？你们可以和人交朋友吧？”
“像姐姐这么漂亮的仙女我从来没见过！”
“龙女姐姐！”
“龙女姐姐等等我！”
寸心听得头痛，捂着耳朵往前跑了两步，不料杨小戬忒也烦人，直蹦着追上来，笑嘻嘻地说道：“好姐姐，帮我把腿放下来吧，这么单腿蹦着多费劲啊！可累坏我了。”
寸心抿着嘴，很不情愿，但见这孩子满头大汗，面颊红扑扑的，浑身都是脏灰，一时也于心不忍，轻轻一点他的腿，嗖地一下子，杨小戬立即蹦跶起来，他的腿竟头一回在母亲之外的人手中医好了。
这果真是一位货真价值的仙女！杨小戬喜不自胜，忙扑到寸心身边一个劲儿地道谢，“谢谢姐姐，姐姐真是人美心善！满灌江口的女孩儿，不，全天下的女孩儿一个也比不上你！”说话间，二人已走到灌江边，河滩不比海滩沙砾细腻，寸心只挑着岸边柳树的树荫下走，杨小戬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叽里咕噜地问这问那。
寸心暗暗地想道，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几度意欲揍这坏蛋小屁孩一顿，但又念及他以后要遭遇的罹难，也念及他长大后那人的几分薄面，姑且饶他一回，还是等回去揍那个自己家的吧，左右都记在他头上最好了。
杨小戬此时还没有意识到两千年后的自己会因此时嘴贱而遭遇些什么，见寸心不羞也不恼，愈发得意忘形，追问道：
“姐姐既不曾许了人家，倒喜欢什么样的男子？”你看我怎么样，我成不成？这最后一句倒也没真敢问出来，只是挺了挺小身板，站得笔直。
寸心可把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听得分明，心中冷笑，好小子，你真敢问，杨戬你真好样的，才多大就追着漂亮女孩儿跑，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吧。=_=
因抱臂站在河堤口，柳条随风四处飞扬，龙女一抿唇，说道：“唔，首先，得法力高强的吧。”
杨小戬：“……”
寸心见他苦瓜似的表情，窃笑不止，又听杨小戬诚心发言：“但是，呃，以我对我大哥的了解，他们这种男的一般脑子都……那生活起来多没趣儿啊！”
“……那也确实。”龙女也真诚地点点头。
杨小戬又重燃起希望的火苗，“还得是幽默风趣又活泼的，每天都逗你开心呀！”
还不知道是谁逗谁开心呢，寸心摇摇头，转身坐到堤岸柳树下一个长长的石椅上，“臭小子，别想了，我有人家了。”
“什么！！！”杨小戬痛彻心扉，“谁！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子！！”
“他呢，可是最厉害的神仙，上天入地无所不能，武功高强法力无边，是三界第一战神！长得嘛，倒是跟你有几分相似。”寸心轻轻地笑着，将那鹅卵石挑了拿在手里，一颗颗投入水中。
“真的？”杨小戬摸摸自己的脸，又待要问，却听龙女又道：“你要是敢和他争，你俩打起来，你一定骨头都不剩了，还是小心些的好哦。”
“啊？他那么残暴？什么王八蛋，这么惨无人道！”杨小戬的重点落到批判“情敌”的头上。
寸心捂着嘴偷笑，“那确实。”
臭小子总是有些英雄主义在身，尤其是对于自己一见钟情的仙女，立即愤愤不平起来，“龙女姐姐，你这么善良，怎么会看上他？是不是他逼你的？”
“那倒没有……啊，不过我确实跑过几回，都被他抓回去了。”
“果然！”杨小戬痛心疾首，“果然是个残暴不仁的王八蛋！”
寸心喷地一笑，一时也将气消了，听这臭小子一句接着一句地控诉，心中也阵阵感怀，他完全想不到自己将来会成为三界的战神啊。
龙女一面感怀，一面拍拍他的肩打断他，不忍尚有重伤在身的杨某人再被他自己翻着花儿地骂，笑道：
“好啦，我是说笑的，他没有逼我，我和他在一起很幸福，”她看着垂暮的天空，晚霞的红光印在男孩的脸上，暮色的阴影下竟洗去了他许多稚气，仿佛西海畔初见时那个桀骜不驯的少年，“他很爱我，我也很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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